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貞觀三百年:569 臬捩雞買姓

    「夫人,萬年縣的聶幫主還在外面跪着呢。」

    東京的豪宅有很多,但在商圈中的豪宅,一般都不是很上檔次,往往就會有各種離奇的事情發生,丟了真正權貴的臉面。

    諸如洛水之南城西的動靜,時不時也會有「東京六少」「洛陽四天王」等等離譜的外號,閒散之流聽了,都是覺得奢遮,然而在豪門眼中,就是個樂子,哪裏還有什麼奢遮不奢遮的。

    此時,因為蕭溫拍電影的事情,大人物或許沒有被驚動,但是三教九流的奇怪人物,都是厚着臉皮湊了過來。

    什麼樣的都有。

    賣煤的,做燈的,開私娼館子的,甚至還有綁票的。

    人世間的所有行當,似乎都能形成圈子,然後拉幫結夥。

    蕭溫長住的地方,是錢鏐在商圈的宅院,房契早就改了名,而頂着王角正妻的名頭,她的威風也着實碾壓了整個商圈的一應名流。

    畢竟,這就不是個正經人長住久住的地方。

    「去告訴他,三十五點的手續費,可以談。」

    正在練字的蕭溫,沒有多說什麼廢話,從西京萬年縣過來的這個聶幫主,是河套省一個專門做羽毛、羊絨生意的。

    但他不做養殖,專門做野外狩獵的貨色,所以很多時候,肯定是要撈過界的。

    諸如皇家獵場或者草場,進去是一種風險,獵殺某種特定的指定貢品,是另外一種風險。

    而脫手,更是第三種風險。

    可這一切都沒有第四種風險大,那就是拿了錢之後真正地花出去。

    西京如果有靠山,倒也還行,吃江湖飯的,全靠一身虎膽,那有多少虎膽,都是被人拿來切了下酒的料。

    大額財產解釋不清,皇唐欽定稅務總局的狗子們,可不會聽你鬼扯什麼祖傳的,撿來的,天上掉的……

    兩京六都,只要深挖,就沒有解釋不清的來龍去脈。

    除非遇上了碰不得的權貴。

    沒有靠山,也沒有底氣,更等不來權貴的賞識,那就只能夾着尾巴做人,在小範圍內花個錢擺個闊,倒也問題不大。

    小富安康嘛。

    可守着「金山銀山」,沒道理就是天天吃鹹菜炒肉吧?

    生猛海鮮誰不想啊,可長安城的春明樓,裏面就算有泡在冰冷海水中的「小青龍」,你敢頓頓吃麼?

    所以,得想轍,得想着如何把錢變得好使。

    要是順利能攀扯一個權貴,做牛做馬也在所不惜。

    現在,對西京萬年縣「彩鳳幫」的幫主臬捩雞來說,在底層的「突厥餘孽」圈子裏胡混,已經徹底沒了前途。

    他花了點錢,在萬年縣改了戶籍,如今姓聶,可別人一聽,還是會想起「臬捩雞」這個突厥名。

    而當他聽說東京有了個女強人,頓時來了精神,原本是想認個乾娘,結果來了之後才知道,人家就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婦人。

    他兒子都三四十歲了,讓他一個糟老頭兒去喊人乾娘,只怕是會被活活打死。

    打聽出對方的根腳之後,臬捩雞也不是完全沒有門路,找到了「昌忠社」,因為祖上是跟着「朱耶氏」混的,按照南北朝以來「老鮮卑」的規定,跟哪個部分混,不管是什麼種族,都可以冠以部族、軍隊之名為姓。

    「老鮮卑」的特點,最出名的就是門神尉遲恭,他是土生土長的漢人,但是祖上是「尉遲部」或者「尉遲軍」的一份子,立了戰功,傳下來之後,自然就以「尉遲」為姓行走。

    類似的還有隋朝楊氏,也有「普六茹」這樣的鮮卑姓,但因為楊氏能翻本,所以可以棄之不用,尉遲恭沒這個實力,自然就無所謂。

    突厥雖然建立過帝國,但受鮮卑影響極大,甚至還有匈奴遺風,所以大體上還要吃「老弟兄」這碗飯的,多多少少,還會頂着一個老姓行走。

    畢竟,能發跡的人實在是少數,萬一發不了,還是得回老家啃老。

    那麼這個時侯,還有個老姓,也顯得自己沒有忘本。

    臬捩雞悄悄咪咪地在萬年縣改姓「聶」,這件事情是不能到處亂傳的,一是會被「友商」瞧不起,二是惹毛了這個「胡姓」的老家人。

    但是,要是有權貴「賜姓」,那就是另外一回事。

    閣老這種級別的認個乾親,還能反向拿一個姓氏,比如說「朱耶」這個老姓,因為長安訓練「飛鴉」,曾經在一處名叫「朱耶軍」的地方集訓,而這個「朱耶軍」,就跟「安仁軍」一樣,曾經都是軍寨,但是同人不同命,「朱耶軍」鹹魚翻身,「安仁軍」就只能喝兵血。

    因此「朱耶克用」變李克用,本質還是享受了大貴族「賜姓」的這個便利,也連帶着李存勖南下,江湖上的人都會尊稱一聲「李大哥」,沒別的意思,外朝的人可以瞧不起皇帝,什麼時候江湖上的阿貓阿狗也能喊「皇帝老兒」了?

    再破落的皇族,賞你一口飯吃,你得在海上搶多少條船才能拼回來?

    年輕時候臬捩雞或許還會傲氣,現在傲個屁,隨時都可能死,得把姓氏定好。

    他早年磨了一個「石姓」,可以一直沒有機會正經用上,現在聽說東京有個「女菩薩」「女聖賢」,他哪能不想着拼一拼?

    再說了……

    家裏那麼多錢呢,存銀行那也是肉包子打狗啊。

    長安洛陽又沒有白雲山銀行,連土匪的綁票錢都能大膽地存。

    誰叫南都有個東區,那裏劉家的父子有辦法操作呢。

    人不能讓尿給憋死,臬捩雞已經想好了,如果有必要,可以讓兒子認這位「女菩薩」乾姐姐。

    他兒子一個個都是人到中年,小婦人二十多,差個十幾二十歲,沒什麼大不了的。

    只要錢到位,能有什麼大問題?

    臬捩雞打算投三百萬在蕭溫的電影商社中,出十個點的手續費,然後電影票房轉一圈,也不是不可以。

    憑藉李克用的名頭,李存勖的關係,「郭雀兒」可是王委員長的第一軍軍長,這個面子……不小了。

    結果……屁。

    萬萬沒想到,蕭溫見都沒有見他,直接派了「長沙路忠武軍」的二把手女兒過來對他說了一句話。

    這句話很短,就一個字。

    滾。

    然後……臬捩雞就跪了。

    聶老漢來東京的時候,整個西京的底層幫派都知道他想要幹啥,也都認為他這一把穩了。

    結果現在就這?!

    底層香堂會水的特點就是「踩低捧高」,按照底層幫派的生態圈,像臬捩雞這種已經在東京「社死」的老年廢物,就是一塊待宰的魚肉。

    沒有為什麼,問就是江湖臉面沒了,威風掃地。

    當然這種臉面也就只是江湖中的那點面子,至於威風,大約就是吆五喝六帶着人收保護費搶份子錢的「霸氣」。

    真江湖哪裏會看得上這個,程家無父子,真刀真槍的干,那才是江湖,火併都不是幾條街的事情,直接幾個縣幾個州起步,打的就是「父慈子孝」。

    而且是三百年份的那種。

    臬捩雞一時失算,又想着趕緊找補,托關係花錢,反倒是把他頗有家底這件事情給曝露了出來。

    也就是現在東京的老爺們還沒有下手,畢竟,這事兒得看王家的正牌夫人是個啥態度不是?!

    真要是沒什麼關係的,那臬捩雞肯定是涉嫌偷稅漏稅,當然了,還涉嫌偷獵皇家園林中的野生保護動物,更涉嫌非法買賣名貴珍禽……

    縱橫一生積攢下來的家底,十天不能全讓他吐出來,算東京的老爺們大學白上。

    讀書是為了什麼?

    學習先進的知識是為了什麼?

    不就是為了創造美好的生活麼。

    就是路線有點不同,形式也有點不一樣。


    臬捩雞一個粗人,再多的心思又如何,讀書人心思更多,他玩不過他們的。

    所以他認栽,他為自己白吃的幾十年乾飯感到後悔,他真傻,真的,他單以為二十歲出頭的小婦人應該是沒什麼見識沒什麼勇氣的,卻忘了這個小婦人的丈夫在湖南就是個大魔頭……

    他真傻,真的。

    所以臬捩雞跪的非常乾脆,要不是怕高聲喊「乾娘」會死得更快,他指定是要喊的,現在嘛,只求王家的夫人給個面子。

    可惜,直到現在,他見得最多的,還是那個「貌陋」的「長沙路忠武軍」母夜叉彭彥苒,這女人來了見他,都是居高臨下用不屑的眼神看着他這個老人家。

    這女娃子很難打,文的武的,臬捩雞還真就沒有辦法。

    「彭娘子!!」

    聶老漢兒見到彭彥苒的時候,就差痛哭流涕了,可惜不能,他聽屋子裏的一個白面書生說了,整個宅院,哪怕是一條狗一隻貓,都只能是漂漂亮亮的。

    忍着。

    儘管心中疑惑是不是王委員長被綠了,以至於家宅中竟然還有別的男子在那裏行走,而且還長的如此英俊瀟灑,除了感慨王委員長心大之外,也沒有別的什麼好說的。

    「夫人說可以談。」

    「多謝彭娘子,老夫將來……」

    「但是三十五個點的手續費起步。」

    「……」

    臬捩雞差點直接捂着心臟當場去世,三十五個點,一百萬就剩六十五萬了。

    而這六十五萬,還要去掉諸多稅費,大概在十萬上下,那一百萬就剩個五十五萬,然而通常情況下,五十五萬是肯定保不住的……

    他不是沒見過手黑的心黑的人黑的,可是現在,是真的認栽。

    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婦人,逮着個機會就要洗劫他一個七十歲的老江湖,這好嗎?

    有一黑一,臬捩雞真想當場爆了彭彥苒的腦袋,一槍爆頭,不帶眨眼的那種。

    然而彭彥苒過來說話的時候,雙手持槍,手指都是扣在扳機上的。

    殺一個底層江湖幫派的幫主,彭彥苒真的沒壓力。

    只是彭彥苒也很感慨,不愧是兩京六都的江湖人士,到底比老家的鄉下幫會有錢多了。

    撫州鄉下的排幫大頭目或者趕車大把式,攢三十年的錢,不會超過二十萬。不是現錢,是所有的家當全部包圓了算,不會超過二十萬。

    然而一個小小的「彩鳳幫」,專門在河套省搞鳥毛、羊絨的,居然能掏出三百萬來,這是何等雄厚的財力。

    就算是幾代人的積累,可是錢老先生送給夫人的大宅子,也就是值得幾萬塊十幾萬,一萬多就能買個相當不錯的。三百萬……怕不是能把洛陽宮的廁所都買了。

    彭彥苒心想長安城幾千個幫會,要都是三百萬起步,那簡直是恐怖,豈不是富可敵國?

    不過蕭溫也跟她解釋過,只有臬捩雞這種還有「胡姓」的,才有可能有這樣的家底、家當。

    因為頂着「突厥沙陀部」之後的頭銜,在西北、漠北行商買賣,都要便利的多,甚至還能去河中省,「突厥沙陀部」客串一下「突厥處月部」是完全沒有問題的。

    只是去了河中省,便不能說自己的姓氏是「胡姓」,因為在突厥內部,也是有着歧視鏈存在。

    「胡人」這個詞,在突厥之後的語境中,也是帶着明顯的貶義。

    哪怕上溯三百多年,突厥可汗也曾吐槽阿史那思摩「有類胡種」,以至於讓阿史那思摩耿耿於懷一輩子,到死都在打擊報復阿史那氏。

    但是這光景,跪地上的聶老漢真想對彭彥苒怒吼一聲「胡說八道」!

    可惜不能。

    三十五個點,這是擺明了打家劫舍。

    很上頭,很憤怒,很憋屈,但是臬捩雞強行讓自己冷靜了下來,然後腦子裏開始盤算,這事兒做還是不做。

    不做可以的,錢又不是帶在身上,現在立刻跑路回西京,然後清場,再然後趁着大家反應過來之前,卷了細軟跑路就是。

    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……

    然而問題來了,金銀細軟想要輕鬆帶走……門兒也沒有。

    還是要虧本的,說不定西京的家底,留個一兩成就很幸運了。

    麥王爺能保佑這事兒嗎?!

    不好說。

    可要是做……

    臬捩雞強行讓自己先不去想損失,而是想自己能獲得什麼。

    好處一,還能剩最少三分之一。

    好處二,成了王夫人的「合伙人」,姑且稱之為「合伙人」。

    好處三,聶老漢兒以後可以挺着腰杆做事,在以前的江湖同道面前,也能翹着二郎腿,端着蓋碗茶,然後拿腔拿調說一句「幫主家也沒有餘糧啊」……

    好處四,自己十幾個兒子,搏一個大學生……很難;搏一個上檔次的「丘八」……不難。

    好處五,七十歲的老江湖,給人做狗頭軍師,應該還是可以的,說不定西京那邊還有想要攀龍附鳳,他就能從旁提醒……

    想得多了,也就越發地冷靜下來。

    臬捩雞原本背上的冷汗都在直躥,現在,什麼冷汗,不存在的,只有一顆七十歲還很火熱的心。

    「多謝彭娘子!!多謝王夫人!!!」

    也是極為乾脆,臬捩雞竟然就認了,在彭彥苒匪夷所思的眼神中,就聽聶老漢兒繼續道:「彭娘子,還請幫忙給王夫人傳個話,老朽祖上為了子孫好活,琢磨過一個『石姓』,要是王夫人不嫌棄,還請成全……」

    成全?

    成全什麼?

    彭彥苒不懂,但她沒有問,而是道:「你等着,我去跟夫人稟報一下。」

    「有勞彭娘子……」

    擦了擦額頭上的汗,大夏天的,七十歲還跪地上曬太陽,稍有不慎,中暑嗝屁都是稀鬆平常。

    好在是在大廳裏頭,時不時還有過堂風吹過來,身子骨硬朗的臬捩雞,就這麼硬挺着。

    是他自己厚着臉皮下跪,彭彥苒勸了也是要跪,怨不得別人。

    而彭彥苒將臬捩雞的話傳給蕭溫之後,蕭溫也是有些驚詫:「這個人不簡單,是典型的草莽梟雄。」

    「夫人……這怎麼就草莽梟雄了?我看他連臉都不要了。」

    「我要是答應下來,從今往後,他這個石姓,就是有來頭的,是我蕭溫給他作保改姓,從今往後是他這一家的祖宗。只要相公還有影響力,總能沾點光,哪怕什麼都不做。」

    「憑什麼啊,他這不是佔便宜麼。」

    「不,他投三百萬呢,是個有錢的土老財。」

    「那別人要是也這麼幹呢?」

    「現在不是還沒有這個別人麼?多的就是幾萬塊的小財主。」

    聽蕭溫這麼一說,彭彥苒頓時明白了過來,在這看不見的過招之中,其實都在妥協之中進行了儘可能的利益最大化,並且也沒有太過分,分寸拿捏的也相對到位。

    於臬捩雞而言,他在長安萬年縣的那個「聶姓」,也差不多可以偷偷地銷了,改成石姓,反正祖上都是希望子孫後代跟石頭一樣命硬。

    現在再有大人物的「欽定」,跑去老姓圈子裏混,他們石姓不做老大,誰敢做老大?

    「那……夫人是同意了?」

    「有何不可?正好看看西京還有沒有類似的,三百萬直接拿走一百萬,只需要浪費一點口水,這買賣當然可以做。」

    蕭溫說罷,又道,「相公缺錢,我們幫他賺一點是一點。」

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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