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落時分。
華阜已經回了府。
楊端和、羌瘣等人沒回家,而是選擇去了華府。
他們跟華阜相識多年,很了解華阜秉性,他一定知道一些事,只是當時在御史府,礙於四周圍了很多人,不便說明。
府中。
華聿也一臉驚疑。
他根本沒聽阿翁提及辭官一事。
這事太突然了。
華阜沒有急着解釋,只是讓華聿去備點熱食,他則跟楊端和、羌瘣等人相向而坐。
羌瘣沉聲問道:「華兄,你是有什麼難言之隱?」
華阜搖了搖頭道:「辭官我的確有些不舍,但權衡之下,這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。」
楊端和道:「華兄這是何意?」
華阜看向楊端和道:「今天在御史府,楊兄問了我一個問題,問我想把位置讓給誰,楊兄其實猜對了,我這位置的確讓出去了,也的確如楊兄想的那般,我用自己的官職,換了一人上來。」
「誰?!」
「十公子?」羌瘣試探道。
華阜搖頭。
羌瘣眼中露出一抹不解。
「那還能是誰?御史一職是你從萬軍中殺出來的,除了十公子,朝中還有人配讓你讓位?」
華阜失笑。
楊端和目光微凝,他仔細看了華阜幾眼,似乎想到了什麼,眼中露出一抹驚疑,問道:「你把御史一職讓給了他!」
華阜點了點頭。
羌瘣一愣。
他似乎還有些沒反應過來。
驚疑道:「他?是誰?華聿?華聿只是個獄掾,就算破格任用,也當不了御史,就算陛下同意,百官也不會同意。」
正說着。
他想到了一人,雙眼猛的瞪大。
驚呼道:
「你說的是他!」
「你把官職讓給你長子?」
華阜再次點頭。
羌瘣滿眼不信道:「這不可能吧?當年是陛下親自給他外放到的薛郡?你華府這些年之所以被打壓這麼狠,主要就是你們跟十公子關係太過親密,你長子可是十公子姨丈。」
「陛下真會同意?」
華阜道:
「陛下同意了。」
「只不過朝中沒有合適官職,所以我就主動辭了官。」
羌瘣道:
「這不應該啊。」
「上次黃氏的舞弊案,御史府空出了五個官職,怎麼就沒有合適職位了?」
楊端和嘆道:
「羌瘣,你還沒想明白嗎?」
「不是沒有官職給,而是陛下不想給了。」
「上次黃氏舞弊案,就是黃徐兩家借着手中權勢,隻手遮天,陛下現在是在有意限制這種情況,因而御史府,也包括其他司署,應該不會再出現同一司署,同一氏族中多人同時在內的情況了。」
「《置吏律》有一條律令是這樣的:『嗇夫之送見它官者,不得除其故官佐、吏以之新官』,官府一直禁止調任時,把自己親近的近臣調到身邊,何況還是父子?同一氏族出身?」
「以往律令沒有言明,加上沒有出現過問題,陛下因而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但這次黃氏舞弊案的爆發,其中的隱憂陛下一定看到了,陛下不會容許這種情況再發生的。」
羌瘣面色微凝。
華阜微微搖頭,沉聲道:「不止,這次朝堂變動,比你們想像的要大得多,我見陛下的時候,斗膽問了陛下幾句,或許是陛下想讓我對外傳遞什麼,便對我多說了幾句。」
「御史之位陛下早就定了人選!」
「丞相、廷尉等三公九卿之職,會跟外界流傳的消息不一樣,陛下這次的動作很大,黃氏舞弊案結束後,頓弱還在繼續暗查,除了陛下,沒人知道他在查什麼,也沒人知道會查出什麼。」
「我只知道一點。」
「朝堂會多出很多新面孔。」
「有些人或許會被閒置,有些人會跟我一樣主動辭官,亦或者被頓弱查出問題,直接被廢官,朝堂會變成如何,我猜不到。」
楊端和和羌瘣對視一眼,神色有些凝重。
他們自然清楚朝堂會變。
最近王綰、隗壯基本不上朝了,李斯開始接管丞相府的工作,不過原本傳出是讓姚賈接人廷尉,但直到現在,姚賈都還沒去接手廷尉府的工作。
這不免讓他們多心。
楊端和沉思一下,緩緩道:「陛下以往為穩定朝堂,因而大肆啟用各大氏族子弟,但黃氏的事,讓陛下改了想法,加上新任獄正長史祿做的不錯,陛下或許是想提拔一些地方官吏上來了。」
幾人微微額首。
也是認可楊端和的說法。
楊端和沒有多說朝堂之事,問道:「秦落衡的事,你告訴給你長子了嗎?」
華阜搖了搖頭。
「如果他真的回來,早晚會知道的。」楊端和道。
華阜笑道:
「這倒沒什麼。」
「他性格篤實,跟我不一樣,當年的確是我衝動了,不然他不至於被外放到薛郡十年,十公子因幾月前的事,讓陛下有些不喜,他這時回來,對十公子其實更有益處。」
楊端和不置可否。
沉聲道:
「我看未必。」
「他的身份太敏感了。」
「他若回朝,定會讓不少人忌憚,到時他的一舉一動,都會被人刻意針對,你這次辭官,過於輕率了。」
華阜也嘆了口氣。
無奈道:
「若有選擇,我也不想辭,但實在沒辦法,長子遠在薛郡十年,次子當獄掾也快十年,我若繼續留戀官職,恐怕他們還是難以寸進,我年歲也漸高,繼續拖累他們,實在於心不忍。」
「退了也好。」
「至少一家能團聚了。」
楊端和看着華阜,無奈的嘆了口氣。
......
咸陽宮。
嬴政伏案處理着奏疏。
胡亥躬身道:「兒臣參見父皇。」
嬴政放下手中奏疏,輕笑道:「你這小子怎麼跑咸陽宮來了?」
胡亥作揖道:
「回父皇。」
「父皇日夜操勞,兒臣心中實在掛念。」
「兒臣今日學習時,中車府令趙高,稱城中有賣野蔬的,聽說那些野蔬對身體大有滋補,兒臣意動之下,便差人去買了一些,也特意讓御廚熬了點萊菔牛肉,想讓父皇滋補滋補。」
「父皇或許不知。」
「賣這野蔬的正是父皇親授的那第七十三位博士。」
「這人技藝非凡,不僅醫術高明,連種菜都很有一手,兒臣買的菘和萊菔都出自這人之手,兒臣讓御廚弄的炮製之法,也是出於這名博士之手。」
「這名博士實在是多才多藝。」
「兒臣只能仰止!」
望着胡亥崇拜神色,嬴政臉色不由一黑。
冷聲道:
「仰止?繆不可聞!」
「朕給他的是醫家博士,不是農家博士,一天天不務正業,有什麼值得說道?你休要跟他學。」
「這湯,扔了!」
胡亥面露遲疑,正欲辯解。
嬴政拂袖道:
「朕叫你扔,你就扔!」
「大秦這麼多博士,有哪位是跟他一樣不務正業的?」
「朕當初設立博士學宮,交給諸博士的職事是讓他們去種地嗎?朕讓他們『通覽天下之所有典籍,錘鍊天下之可行典章,凡有疑難,一體會商,信者存信,疑則存疑,務必求其精要,以供決斷。』」
「朕當初看在醫家眾醫生面上,加上他的確救過王翦父子,這才同意讓他成為大秦博士,若朕知曉,他是這樣不學無術之人,朕會讓他當大秦博士?」
「簡直荒謬!」
胡亥似乎被嚇住了。
他低垂着頭,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,大氣都不敢喘一口,更不敢說任何話,只是低垂的眼中,閃過了一抹竊喜。
他的目的達到了!
良久。
看着一臉害怕的胡亥,嬴政心緒漸漸平緩下來,輕聲道:「你有心了,朕現在不餓,你呈上來的湯,自己拿回去吧。」
「朕實在沒胃口。」
胡亥委屈的抬起頭,看了看嬴政,又看了眼身邊的陶器,只得作揖道:「兒臣知道了,兒臣這就拿回去。」
「父皇切莫再生氣了,一切都是兒臣不對。」
「兒臣以後再也不敢了,父皇莫要因我氣壞身子,兒臣內心實在驚惶,兒臣這就告退。」
胡亥抱着陶罐,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。
殿內。
嬴政喘了口粗氣,神色有些煩躁。
他這幾月沒時間關注秦落衡,朝中要做的事太多,前有黃氏舞弊案要收尾,後有匈奴擾邊,大軍北上,加上這段時間朝中官員大幅更新,他實在是分身乏術。
內心裏。
他還是希望秦落衡能改過自新。
但他怎麼也想不到。
秦落衡頂着個博士官職,竟跑去種田去了。
他聞之不由氣急!
嬴政深吸口氣,壓下心頭怒意。
稍作平復。
他翻開了一張羊皮紙。
上面密密麻麻的列着各種官職。
三公九卿全部在列,囊括朝堂所有政要官吏。
嬴政從最上面看起,入目便是最顯眼的三公,丞相、太尉、御史大夫,他並沒多看,直接往下看去,最後目光停在了御史府。
御史府監察百官及天下郡縣,由原御史署及原國正監擴大而設。
嬴政目光微闔。
他就這麼看着羊皮紙上的御史府。
最後。
他搖了搖頭,神色有些猶豫,但很快,他的目光就堅定下來,提筆在上面寫下了一個名字。
這人正是華阜長子,羋雪之姊羋蓮的良人,即秦落衡的親姨父。
華寄!
他已被外放薛郡十載!
------題外話------
華寄就是歷史上漢初的朝陽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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