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谷之戰的十幾天後,草河下游山中的某個洞穴中迴蕩着興奮的叫喊聲。
「媽!媽!隕星部族完了,我去看了,村子被燒光了,好多人頭堆在山下,招來了很多烏鴉,臭死了。」
一個披散着頭髮的女人正從爛木頭裏找蟲子吃,聽到兒子的叫喊,遏制不住內心的興奮,不經意地將好容易摳出的蟲子捏了個粉碎。
「真的?你都看清楚了?」
「看清楚了,不會錯的。我還去河邊的那幾個部族問了,他們看到扛着黑白旗幟,梳着頭髮的一群人經過,還抓了好多人。」
男人興奮地說着,整個洞穴都歡呼起來,不少人重新梳起了頭髮,再也不會有人逼着他們散開,也不會有人把畫在石壁上的黑白熊擦掉了!
他們在冬天看到過天神的降臨,讓他們吃上了不苦的橡子,救了幾個肚脹的族人。從那時候起,他們就深信,天神和先祖不會放棄他們,一定會帶他們脫離苦難。
而等了這麼久,這一天終於到了,再也不用將吃的上貢給隕星部族了。
幾天前,落星帶着一群人來到這裏,首領獻出了不多的食物,然而這一次落星還帶走了二十多個部族中的女人,向北逃去,每個人都肌瘦不堪,很多人總是回頭張望,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追自己一樣。
那時候首領就懷疑隕星部族出事了,派出了自己的兒子去查看,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。
兒子鬆開手掌,裏面是一堆的小沙粒。
將所有的沙粒全都放在地上道:「那裏的人頭有這麼多!隕星部族的觀星台也燒了,女人都被抓走了,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。」
首領看着聚在一起的沙粒,驚恐不已。
這麼多的人頭,比自己部族的男人女人加起來都多。
「那個部族死了多少?」
「不知道,可能也死了這麼多吧?」
「河邊的部族有知道他們去哪了的嗎?」
「知道,他們是沿河走的。河邊的部族要遷走了,前些天的大火燒到了他們洞穴附近,他們想沿河去找那個受先祖庇護的部族。媽媽,咱們也遷走吧?大火雖然沒燒到咱們這,可是遠處的樹林都燒了,咱們可以去隕星部族以前的村落去住,或許……咱們也會被星辰庇護?」
首領搖頭道:「星辰的庇護?不要這麼想,這麼想咱們也會被殺光的,你覺得咱們比隕星部族還要強大?」
「那咱們怎麼辦?也和河岸的幾個部族一樣,去投奔他們部族嗎?」
正在交談的時候,洞穴外傳來一陣嗚嗚啦啦的聲音,那是其餘部族在示好。
幾個人匆匆走出去,看到北邊的幾個部族的男人,身上背着下雪時候學會的柳條筐,裏面不知道裝着什麼東西。
這幾個人都梳着頭髮,雖然隕星部族沒有覆滅之前逼着他們散開了。
隔着很遠,那些人就喊道:「你們知道了嗎?隕星部族完了。」
「知道了,前些天我看到落星了,帶走了我們部族的女人。」
「我們也一樣,他們往深山裏逃去了。」
「你們這是去幹什麼?」
「去感謝那個部族。」
「你們背的什麼?」
「小鹿,小羊,還有我們那的一種甜茅草根。」
還有很重要的一點,他們擔心那個部族會不知道自己梳起了頭髮,連隕星部族那麼強大都徹底覆滅,他們知道自己根本擋不住。
這些人用不同的方法知道了山谷之戰的結果。
有的是猜的,有的是親眼去看的,也有的是聽別的部族說的,但都一樣,曾經強大到讓他們顫抖的隕星部族在一夜之間消失了。
他們想要親眼看看,看看這個擊敗了隕星部族的聚落有多麼強大,看看他們的生活是否如雪天松所說的那般富足。
於是有的人背起了動物的幼崽、有的背着的可能只是一堆橡子、甚至只是一塊好看的石頭。
將他們所能找到的自認為最貴重的東西背在身上,去獻給祖先,獻給那個部族。
沿河而上的路上,前些天大軍過去的腳印和痕跡還留着,蜿蜒着通向太陽落山的方向,他們跟着被踩伏的草痕走着。
當野民的村落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時候,他們以為這就是那個部族。
一排整齊的木屋,很矮,裏面是挖空的地面。可在他們眼中,這已經超脫了自然。
他們用最尊敬的語氣和話語,朝幾個正在砍樹的人問好,致以他們的感謝。
然而那幾個砍樹的人卻告訴他們,真正要感謝的人還在遠處,那裏有座城邑。
「城邑是什麼?」
帶着這樣的疑惑,他們繼續向前。
平靜的河面上,幾個人站在一張樹皮上,就那麼飄在河上,灑下了一種繩索,片刻後魚鱗的閃光就刺痛了他們的眼睛。
這些人跪在地上,以為看到了神跡,只需要揮揮手就能有魚吃。或許,城邑就在水上飄着?
可是河上的人告訴他們,這裏還不是城邑,還要繼續沿河向上走。
那些人原本忐忑的心情如今只剩下震驚,甚至有些虔誠,想像着城邑到底是什麼模樣……
很快,幾個騎乘着角鹿的騎手圍住了他們。
那些人沒有害怕,在冬天的時候他們見過這種動物,此時看到只感覺到有些熟悉。
騎手手中亮閃閃的青灰色的武器讓他們有些不安,顫抖着說清楚了來意,騎手們檢查了他們的身上只有幾柄石器後,這才在前面帶路。
轉過了河灣後,騎手指着遠處道:「那就是我們的城邑了。」
後面的人用手遮住陽光,看着遠處的一抹黑色的城牆和圍繞的小河,仿佛一頭幾百步大的野獸臥在那裏,一道道青白色的煙柱升起,時不時傳來一陣哞哞的叫聲。
「城邑是一頭蹲伏的野獸?你們住在野獸的肚子裏?」
騎手笑了笑,沒有說話,帶着這些人繞過了麥田。
一股奇異的花香在空氣中飄蕩着,那些人覺得這是那個名叫城邑的野獸的味道,很好聞,不臊不臭,甜香的有些醉人。
不遠處,一群人正在地里用石鋤刨地。
他們穿着破爛的獸皮,有的人身上還拴着繩子,幾個人持着一種如同動物尾巴一樣的東西在後面跟着。
一個人幹的慢了些,被後面的人狠狠抽在了身上,發出了一聲慘叫,加快了速度。
那些人認出了挨打的那個,就是在自己東邊的部族,暗暗慶幸自己的部族沒有捲入那場大戰,否則今天挨打的可能就是自己。
越過這片還在開墾的土地,人也逐漸多了起來。
不再是那種灰着臉慢騰騰刨地的人,而是一群歡快地唱着歌謠的人,他們也在幹活,可是並沒有跟在後面抽打。
有的穿着麻布的衣衫,有的仍然裹着獸皮,臉龐卻都很乾淨。乾的不快不慢,累了就歇一會,或是閒聊幾句,間或唱上幾嗓子。
有的人扛着捕獲的野獸往城邑里走,有的人捧着換來的陶罐往下游去。
一群本該見了人就跑的羊,安靜地在旁邊吃草。還有一群豬也在用嘴拱着地面,發出哼哼的叫聲,並不怕人,似乎想吃的時候伸手就能抓住。
這一切都顛覆了他們的認知,直到看到城牆垛台上豎起的那面旗幟,這才恍然——既是在先祖的庇護之下,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。
兩道木橋橫在城牆外的壕溝上,一道進,一道出,井然有序。
騎手回身道:「你們在這裏等着,我去告訴健一聲。」
「健?那是誰?」
騎手露出了一種莫名的神情,很自豪地說道:「帶領我們打敗了隕星部族的人,我們的戰爭首領。」
一個人終於問出了他一直想知道的問題。
「你們……死了多少人呢?」
騎手想了一下,從正在脫毛的角鹿身上抓下一把毛,數出了幾十根遞過去道:「死了這麼多。」
那個曾經抓過沙粒的人愣在了那裏,看着那一團很少的鹿毛,一屁股坐在了地上。
片刻後,一聲聲雷鳴般的聲響從城邑中傳出,這些人抬頭看了看天,卻發現沒有烏雲。
剛才那名騎手匆匆跑出來,說道:「你們可以進去了。」
一行人咽了口唾沫,帶着一種說不出的心情,踏在了橋板上,走進了困擾了他們一路的……城邑。